如煙的

晚餐快要結束的時候，隔壁桌坐下了一張側臉。他低著頭在點單上琢磨著，手上的鉛筆頭輕輕敲著桌子。

我看了他一眼。忍不住又再看了一眼。他有一張，和那個已經消失了的朋友那麼相像的側臉，黑框的眼鏡裡，一雙瞇瞇的眼睛。

他站起來送點單的時候正面的看見了他的臉，我搖了搖頭想要擺脫一下記憶裡的那張臉。那張臉已經永遠停在20歲了，十幾年後的現在，他不會還是這樣子的。

左手邊放著一張剛拿的電影報，是【被遺忘的1937】的本事。這幾天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真正的想一想，「真的有南京大屠殺嗎？」這個問題。這可能是個關於「真實」的問題。從前我的養成教育裡，從來沒有懷疑過；可是這麼久以來，也一直有另一個國家的一整群人，非常執著的否認這件事。我們為什麼相信有、他們為什麼相信沒有呢？我們兩方的整體背景裡，那麼強烈的撕裂著一個信念的兩端。而我們各自的背後，究竟是什麼。

一邊吃著飯，我零雜的想著這些事。都是些過往。
吃著最後一塊有點冷了的豬排，又想起Paul Auster在【神諭之夜】那個書裡虛構的、而沒有結果的故事裡，主角困在沒有出口的避難室，手裡握著一本1938年華沙地區的電話簿，「那簿子裡所有的名字，都已經不在了」，那種巨大的消逝感。

我摸著手上那張本事裡的那些模糊照片和往昔報紙，都是些不知道究竟存在在哪裡的影子。我們從來都不知道，身邊到處的「消息」是從哪裡來的、往哪裡去。人也是。我如此悲哀的羨慕那些被永遠凝結的「此刻」：槍擊發的前一秒、魂魄脫離之前、或者一個永恆的年歲。

怎麼盡是想到些無蹤的片斷呢。而此刻，那些我曾經知道、或者不知道的身體、面孔、或者名字，都早已如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