借來的人生

我總是在經過他的時候想起這事。

他總是在總站附近的7-11門口，念念叨叨的對著聽筒的那端不知道說著什麼，黑色膠框眼鏡和一圈圈厚鏡片反光後面的眼睛，有時看著牆上的某個點，有時看著馬路上川流的車潮。「怎麼有那麼多熱烈的事要說呢」，幾次照面我都這樣想著。那天，他又如常那樣，說著說著，把電話換了個手，我忽然發現，他一直對著說話的，是一瓶生活泡沫綠茶。

前幾天才聽說，最近爆發了一個抄襲事件。一個在國外留學的部落客，抄襲了許多其他留學生的部落格文章，綜合起來當成是自己的留學生涯那樣的在自己的部落格發表。

一陣驚訝之後，忽然覺著一點悲哀。從前讀過誰的一個小說，隱地呢還是王文興，小說主角的家人費盡心思靠關係、籌錢，把他送去國外留學，但是在美國的日子適應極為不良，英語障礙學業困難，幾番精神性的爆發之後悄悄回到台灣躲在南部的小城，每個星期仍然寫著家書，寄到美國，再請美國的同學幫忙寄回來台灣給家人，假裝好像自己還在留學一樣。

小說裡的其他事情我已經忘了，可是此刻當我想起這片段的時候，「怎麼樣編織一個沒有經歷過的生活呢？」疑惑著，「可是漸漸就會相信自己曾經過著那樣的日子了吧。」

兩個星期前，一個冬陽暖暖的日子，一時興起去了趟陽明山，經過文化大學外面那些廢棄了的美軍宿舍時，大有感觸。你知道嗎？那些屋子裡，像是一個誰的生活裡的如常午後，忽然就終止了似的。窗明几淨，而那些窗上的玻璃竟還都光閃閃的沒有灰塵。多麼奇怪的一瞬，被拋棄了留在那裡的一個瞬間，好像有什麼東西就永遠留在那些玻璃後面了。

不知道為什麼在聽到那個抄襲的故事之後，想起了這些事。今天我又遇見了對著生活泡沫綠茶講話的男人，他還是興高采烈的說著，右手夾了根快要燒完了的菸，灰燼長長的彎垂著。

我也許也只是在對以為的人說話而已，假扮一個角色把他當作是自己，重演著一段抄來的人生。

窺視而複製了的一個片刻。
那些借來的故事或者被拋棄的記憶，或者他以為的在電話那頭的人，不知道後來都會怎麼樣呢。